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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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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誰聽清了剛才崽崽喊了什麽?】

【天地之魂, 歸我麾下…這是什麽?】

【看見點進來的,現在的小孩這麽能剛的嗎?還是劇本啊?玄門弟子一般都會有一些法令,法令有不同的作用, 有些可以召鬼, 有些可以召鬼神,但是聽這小孩喊的, 這是請鬼神時, 借用鬼神之力能夠召鬼的法令,而且聽起來這仿佛是很大的鬼神才能用的啊。】

【前面的怎麽知道是很大的鬼神呢?】

【天地之魂(你們自己品), 一般鬼神敢這麽喊嗎?】

【但棲無是閻王廟的廟祝啊,難道是喊的閻王爺的口號?】

【我需要時刻提醒自己,這只是個三歲的孩子,不管怎麽厲害, 都是只有三歲。】

【得了吧, 我認識的玄門弟子, 不管多厲害的,甚至特殊部門工作的, 都說現在沒辦法借到鬼神之力了,怎麽可能這小孩才三歲就可以。】

【我清楚的記得之前旁邊那個小哥說, 這個鬼叫符敬,但崽崽喊的名字卻是徐明,這不是那個將軍的名字嗎?喊錯了?】

【別說喊錯了!家人們!我不懂玄學,我只看顏值,我只知道我老婆又來了。】

【啊啊啊是妗文!妗文怎麽會來這裏!】

觀眾們對小棲無喊出的名字以及這一句話都議論紛紛, 一時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, 終究只是猜測以及對妗文突然出現的驚訝。

這時解說的林丁奇卻驚訝地看著遠方:“謔, 怎麽還能一起叫了兩個鬼呢?”

汪洋:“?”

一個還不夠嗎?居然還有兩個?

他可是親眼見過蘇聞穿墻的人, 對於這兩位能不能見鬼,實在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。

“兩,兩個?”

林丁奇正色起來,看著被妗文新帶來的那個鬼:“這個鬼怎麽…穿著博物館裏那件盔甲,這就是將軍?”

在判官爸爸懷裏的小棲無又喊了一聲:“徐明。”

兩只鬼都徹底停了下來,目光怔怔的。

小棲無轉頭問:“爸爸,棲無喊的對嗎?”

“嗯。”蘇聞當時只是下意識喊了一聲,但沒想到小閻王居然聽懂了自己的意思,喊的是徐明,而不是符敬,“棲無怎麽知道要喊誰?”

小棲無指著妗文的方向:“妗文姨姨來啦,棲無有感覺到哦。”

“還有一個鬼,這個鬼棲無也見過。”

她曾見過徐明的,那時在幽冥門跪在她面前的徐明。

而且從地府上來的鬼,都是被地府從重新登記過的,跟人界的不同,更何況是對鬼煞之氣都要比尋常鬼敏感的棲無。

這裏有個符敬,但是妗文姨姨還是帶了一個徐明將軍來,小棲無就覺得奇怪。

而且判官爸爸平常對一個鬼不會有很多問題,判官爸爸對好多事情都很肯定的,現在卻問了這個符敬很多問題。

判官爸爸也會懷疑呀。

小棲無雖然小,但也知道自己是閻王,閻王法印召來的鬼,怎麽會叫其他的名字呢?

所以她就試了一下,在兩個鬼出現的時候,同時叫了徐明的名字。

“現在怎麽辦呢?”小棲無抿抿嘴,“還是有兩個徐明將軍。”

妗文帶著徐明走上前,看了那個毀容的符敬一眼:“這就是那個跟徐明同八字的鬼?”

符敬像是沒聽見似的,他目光緊緊地盯著徐明,在徐明走近的時候突然喊了一聲:“徐將軍!”

徐明原本神色是有些茫然的,他從地府突然被帶上來,來時都在四處打量著這個千年後的世界,聽到小閻王叫徐明,也只是下意識地看了過去,但沒有多大反應,直到聽到這個聲音。

他猛地轉過頭,視線落在了符敬身上,看著他的臉,好半天才緩緩張嘴:“你…”

“徐將軍!”符敬突然幾步走到了徐明身前,“是徐將軍嗎?”

徐明指尖動了動,像是不認識眼前人似的,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掃過去,最後落在了他的腿上:“你的腿…”

他皺了下眉,重新擡起眼睛:“腿,你是…”

符敬:“徐將軍,我是符敬。”

徐明喉頭一動,仿佛突然失聲,目光變得越來越渾濁。

符敬這時候才轉過身看向這幾個,或許是鬼神的人:“我與將軍這麽多年不見,多謝你們。”

“先不要急著謝。”蘇聞說,“帶將軍過來,並不是讓你們相認的。”

符敬手緊了緊,小棲無的小腦袋在徐明和符敬之間看來看去,然後試著輕輕喊了一聲:“天地之魂,歸我麾下——符敬。”

這聲音很小,但她帶著麥克風,所以除了直播間和蘇聞,沒有誰聽見。

【崽崽一會兒喊那個,一會兒喊這個,這是什麽意思?】

【聽著意思,好像是有兩個徐明將軍?】

【不是說一個是副將嗎?】

【難道還能互相冒領身份啊?】

【居然還有互相冒領身份的鬼?圖什麽啊?死都死了。】

在小棲無喊完這一聲後,原本的符敬卻是沒有任何反應,反倒是徐明,像是被召喚一般,看向了她。

小棲無兩眼睜大:“哇,爸爸!”

蘇聞對這個情況其實沒有多大意外,應該說他早有預料:“讓他過來。”

小棲無聽話地擡起手:“過來。”

被妗文帶上來的徐明”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往她走去,而毀容的“符敬”像是察覺到了什麽,咬了咬牙喊出聲:“徐明將軍!”

“徐明”的腳步微微一頓。

蘇聞淡漠擡眼,目光忽的變得銳利,他周身的氣質忽的變了,滿是戾氣,用法印對“符敬”說話時聲音也變得格外的低沈:“知道你面前是誰嗎?”

“符敬”沒說話。

蘇聞:“膽敢同閻王搶魂,你想被打無間煉獄?”

“符敬”身形晃了晃,事實擺在眼前,不會有任何人有這種能力,對千年前的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,面前之人,確實是鬼神不錯。

他幾步走到了“徐明”身前,擋住了他的去路,直視著蘇聞和棲無:“兩位大人,我不過就是個孤魂野鬼,何苦勞你們二位這麽興師動眾,這個胎,我不投也可。”

蘇聞指著“徐明”:“你不投也罷,但是他呢?”

“什麽?”

蘇聞冷聲說:“一千四百年,為何他身在地府一直沒投胎?”

妗文和小棲無不約而同的看向蘇聞,難道不是地府的問題,才讓這些鬼滯留的嗎?

“徐明身為一國將軍,死後卻沒有任何歷史記載,葬在他鄉,魂未歸故土。”蘇聞說,“此等生前功德圓滿之人,按理早應投於一個好胎,但現在一千四百多年了,你說為何他還在?”

聞言,“符敬”倏忽擡頭。

【我草,有道理啊,這時候還能把將軍和副將叫出來,真有陰曹地府的話,投胎的辦事效率也太低了吧!】

【而且這種功德誒,要是投胎,都得走VIP通道的。】

【哈哈哈VIP可還行,不過這意思是,兩個都沒投胎,身份真有問題啊?】

妗文也恍然,一千四百多年前,那時的十殿還在,不存在有太多鬼魂滯留的問題。

但那時居然也沒有鬼差發現這種失誤。

被“符敬”護在身後的“徐明”這時從他身後走上前來,渾濁的目光變得清明了些許:“閻王大人,能否在喊一遍?”

小棲無還未開口,“符敬”卻回頭,兩只鬼的目光對上。

“徐明”卻好像在這雙熟悉的眼睛裏看到了什麽,他再一次看著面前這張已經面目全非的臉:“我總覺得我應該在哪見過你。”

“你叫符敬?”他問,“你是叫符敬嗎?這個名字,是你的?”

“符敬”定定地看著他,又看著他身上的盔甲,擡手摸了摸,低聲說:“我就是符敬啊。”

“為什麽不可以是?”

“人生來就有自己的命和路。”蘇聞說,“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,魂也同樣。”

這時諦聽圍著這兩只鬼汪汪了兩聲:“他們身上的味道,心聲都不同。”

諦聽是神獸,善聽萬物,自有辨別真假的能力。

這兩只鬼站在一起後,誰真誰假一目了然。

“符敬”艱難地說:“因為是我用了符敬這個身份,所以他自己這一千多年都沒有辦法投胎嗎?”

蘇聞:“是。”

“符敬”閉了閉眼,猙獰的臉上再一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:“我還是,害了他。”

“徐明”聽得雲裏霧裏:“你在說什麽?”

這麽半天,小棲無才算是聽明白了,歪歪頭:“所以,爺爺你是才是徐明將軍嗎?”

好半晌,毀容的老鬼“符敬”才幾可不察地點了點頭:“是,我才是徐明。”

“他才是符敬。”

話才說完,他卻突然對著棲無跪了下去:“閻王大人,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做的,與他無關,他或許至今都還被蒙在鼓裏,如果真的要承擔什麽後果,那就讓我來吧。”

而另一個被換了名字一直在地府都以為自己是“徐明”的符敬,卻是還沒被繞明白,怎麽這就突然跪下了?

“怎麽回事?”妗文問,“既然是這樣,按你說的,你是真徐明,但他為什麽死後還會認為自己是徐明這麽久?”

“他那會兒已經沒有意識了。”徐明說,“是我讓他成為徐明的,是我上報朝廷,以徐明將軍之名安葬他。”

“死後無所居,無所名。”蘇聞皺眉,“這才讓他認為自己是徐明,你為什麽要這麽做?”

林丁奇聽得嘖嘖稱奇:“還有這種人,你這是存心不讓他超生啊,你安的什麽心?不對啊,那你不也不能投胎嗎?”

【艹,多大仇多大恨啊!】

【不是,這不是傷敵八百,自損一千嗎?自己不也什麽都沒得,也不得超生?】

【等會,你們這就信了啊,這可是歷史啊!別聽聽就當真的!】

這會兒的符敬仿佛還沒找到自己的名字,小棲無見狀,朝他招了招手:“過來呀。”

符敬走到了她面前,小棲無擡起小手,輕輕點在他的眉心:“魂之歸來,符敬。”

【每次看到崽崽做什麽,我真的覺得好隨便。】

【這要是真的,讓那些每次開壇設法的玄門弟子們怎麽辦啊!】

符敬原本一直都是茫然的,小棲無這一句話後,他雙目漸明,最後視線定格,足足過了好一會兒,才也沈重地跪了下去,用自己原本的名字說:“符敬,謝謝閻王大人。”

說完後,他轉過頭,看著跪在後面的老人。

符敬轉過身,又是一個頭重重地磕了下去:“徐將軍。”

徐明立刻擡手將他扶起來:“快起。”

林丁奇疑惑地小聲說:“這又是什麽發展?不是仇人嗎?”

汪洋現在就指望這裏唯一能溝通的人了:“什麽?”

林丁奇:“他們互相磕起頭來了。”

“?”

【???】

【磕完頭開始掰頭?】

小棲無耐心地等著兩個鬼拜完,才輕聲地問:“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棲無,發生了什麽嗎?”

她在生死簿上看到的那些,都代表著這兩人並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。

小棲無一直覺得,他們都很了不起,不是壞鬼。

符敬擡起頭,看著這蔥郁的樹林,想起來時看到的那些地方,熟悉的山丘:“這裏是,武亭嗎?”

小棲無:“是呀。”

符敬哽咽了一下:“徐將軍,這些年,是您在守著這裏嗎?”

“不是守。”徐明說,“這是責任。”

符敬激動地說:“這不是您的責任!你是天下人的將軍!這責任應該是我的。”

徐明低下頭,看著自己的腿:“我已經不是了。”

符敬見他滿臉的傷痕,身體已經明顯老去的模樣,顫抖著說:“為什麽會這樣?您以前不是這樣的。”

妗文用法印問:“生死簿中,沒有記載這之後發生了什麽嗎?”

小棲無搖搖頭。

蘇聞:“或許是因為他們那段時間正是換了身份的時候,所以生死簿並沒有記載。”

小棲無想了想,嚴肅地說:“所以,爸爸,我們的生死簿,是不是也需要長大呀?”

生死簿錯了,就要學習,就要長大了。

倒也有些道理的,

蘇聞:“我會讓判官司改進的。”

小棲無從爸爸懷裏下來,走到了兩個鬼面前,一只手拉一個,把他們拉了起來:“起來說話呀,你們都很厲害,好了不起。”

符敬:“了不起的是將軍。”

徐明捂住臉,聲音嘶啞:“是我負了你們。”

小棲無拍拍他:“徐將軍,不要難過。”

她學著老師和爸爸他們哄自己的語氣,輕輕地問:“告訴棲無好不好,發生了什麽呀?”

在她軟軟的聲音下,徐明和符敬都平靜了很多,符敬陷入了回憶,說:“我只記得,那場仗,我們打得很艱難。”

“那年太困難,是最冷的一年,天災人禍加起來,民不聊生,敵軍來犯,我們在邊塞呆了四個月,斷斷續續從夏到冬,入了冬後,路途變得艱難,朝廷運送過來的物資,也越來越晚到,將士們好些都凍病了。”符敬說,“徐將軍帶著大家一直堅持,但還是打得很艱難,幾乎都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在等朝廷的援軍和物資。”

“相鄰城池的百姓們將自己家裏為數不多的糧食和衣物都拿出來了,但邊境百姓們自己也苦,終究是難抵天災。”

“徐將軍,白天上戰場,晚上在軍營看戰術,後來不知道是誰說,朝廷放棄我們了,所以徐將軍還要日以繼夜地去安撫越來越浮躁的士氣。”

“我經常看到他站在軍營口,夜夜不得眠,他在等朝廷,也在守著我們每一個人。”

“但是,敵軍不會等人,我們探子來報,敵軍打算趁我們現在困難進攻,但我們身後就是城池,是百姓們,而我們軍中人也越來越少,能上戰場的人也越來越少,所以徐將軍做了一個決定,親自帶隊深入敵營,我們物資稀缺,也務必讓敵軍自顧不暇。”

“他留我在營地,讓我顧上大局,等著朝廷,守好百姓,而自己卻帶著一隊人夜裏進了敵營。”

符敬回想那個晚上,徐將軍將自己身上的厚衣服脫下來披在有些發燒的自己身上,又穿好自己的鎧甲,回頭:“符敬,如果我此去不能回來,你以後就是將軍。”

“徐將軍,您一定可以回來的!”

徐將軍笑著看向自己:“嗯,只要還有一口氣,我也會爬著回來,我是說如果。”

“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活著。”他擡頭看著無邊的夜色,那一頭是一個城池的百姓,“只要有一個人還活著,就不能讓那扇城門打開,知道嗎?”

“嗯…知道。”

“我走了。”

他騎上馬,挾裹著風雪帶著一群人消失在了夜裏。

說到這裏,符敬低頭看著徐明那只斷了的腿:“還好,徐將軍回來了。”

“只是,他的腿受了傷,雪地裏都是他的血。”

“他們不僅毀了敵軍的糧倉,還殺了對方的軍師。”符敬喉頭微微一動,“但這並不是結束,我們都清楚,這是開始,現在我們和敵軍對等,都是背水一戰。”

“次日一早,我們整裝,敵軍也虎視眈眈。”

“徐將軍的腿還沒有好,就再一次隨著我們一起上了戰場,那一仗,好長。”

“眼睛能看到的地方,都是血和肉,我們也不知道疼痛,只看得到頭頂旌旗,我甚至不知現在是什麽時候,我到了哪裏了,哪裏受了傷,只知道殺人。”

“徐將軍受傷的腿,被敵人發現漏洞,一刀砍了下來,他拿著軍旗,又是我們的將軍,是敵人的首選,大家都想拿下他的人頭,所以他就像個活靶子。”

那時的徐將軍,既然盔甲裏只著單衣,即便缺了一條腿,卻依舊是笑著的,他曾說過:自己不高興的時候就躲起來,別讓人看到了笑話,這是一個將軍的自我修養。

徐將軍的刀撐在地上支撐著他的身體,在烽火狼煙裏,硬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,對身後的每一個人笑著說:“如果我倒了,記得把它撿起來,不要讓他倒下,這是命令。”

“我希望你們都是活著的那一個人,朝廷不會放棄你們,我也不會放棄你們,你們也不能放棄自己!!!”

那時的符敬想要去扶他,但卻被將軍打開了:“扶旗!”

符敬那會兒發燒有些懵,被吼了一聲後就站著反應了一下,但這一下卻被敵軍抓住了空隙,砍向了他。

只是這一瞬間,原本單膝跪地的徐將軍卻站了起來,用自己的後背擋住了那一刀:“楞著做什麽!”

“血。”符敬哭著說,“徐將軍,你流了好多血,你會死,你會死的!”

“不會。”徐明低頭看著他,“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哭什麽,快起來!”

符敬抹著眼睛,被一把拉了起來,重新加入了戰場,那時他就想,徐將軍像是個鐵人似的,為什麽這麽厲害呢,他就算傷成這樣,卻也一次都沒讓手中的旗倒下過。

軍中的人一個一個倒下,敵軍的人也越來越少。

到最後,大家甚至話都不會說了,只是憑著本能在殺人。

直到後方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高喊:“援軍到了!援軍到了!”

敵軍聽到後慌了起來,開始後退。

回憶到這裏,符敬想要回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盔甲,但卻看不到,而站在他身後的妗文卻看的見,這盔甲上橫著一道特別明顯的痕跡,而且是已經破了,想必就算是擋了,這個人也傷了不少,若是直接砍到了人,或許……

而這時的符敬卻沒能再說下去。

小棲無跟他們一起,蹲在地上,輕輕問:“然後呢?”

這次,卻是一直沒說話的徐明開了口:“我沒死。”

徐明深吸了口氣:“他死了。”

嗯?怎麽會是這樣?

“我腿腳不便,受了傷。”徐明看了低著頭的符敬一眼,“那些人就算是想退,也想帶走我,我深知自己,可能走不了了。”

“是這個沒腦子的,一定要護著我。”

那時的徐明推開符敬:“你他娘的快走啊!”

符敬悶著頭,大聲說:“要走一起走!”

徐明扇了他一巴掌,把手裏的旗交到他手上:“回去!這是軍令!”

符敬咬著牙:“不從!一起走!”

“徐將軍,是你說的,你還要教我識字!我字還沒識幾個!”

“再堅持一下,他們就要到了!”

林丁奇聽罷,搖搖頭:“糊塗啊。”

符敬說:“徐將軍是朝廷的大將軍,他有勇有謀,至少,我在那個情況下帶著人深入敵營是回不來的,我自己幾斤幾兩自己清楚,不過是個山野村夫,但將軍不一樣。”

他笑了一聲:“我的命,在戰場上被將軍撿起來了很多次,我十八進軍營,大字不識幾個,脾氣倒是很大,是徐將軍給我硬擰過來的,他教我識字,教我寫家書,教我習武,帶我走了十幾年。”

“初上戰場時,我害怕拿不動刀,腿也軟,被好多人盯著砍,是將軍沒有放棄我,我本就欠了他好多條命。”

“如果這戰場上只能剩下一個人,我希望這個人是徐將軍。”

妗文:“那你的家人呢?”

“上戰場的人,既然選擇了這條路,這條命,是先於朝廷,再是家。”

徐明還是沒忍住,一巴掌打在了符敬的手臂上:“援軍明明就在眼前,但他沒走過去。”

上了戰場的人,大多都把生死置之事外了,殺紅了眼什麽也不管。

符敬一直護著徐明,那時候的他其實沒有想很多,在那種情況下,只能憑著本能行事,徐將軍說是他的哥哥也不為過,是真心對待他的,他也是真心希望,能夠跟徐將軍一起回去。

但是這終究只是個願望而已。

符敬說:“如果不是徐將軍,我們整個軍營的人,我們的百姓,都等不到援軍,我早知道自己會死在戰場上,只是這一天終於到了而已。”

說完後,所有人都沈默了,太沈重,一直翻譯的林丁奇都沒忍住,將頭扭到了一邊。

【這是真的嗎?】

【不知道怎麽說,我覺得好難過,但是又情有可原。】

【他們都希望對方能活著。】

【如果只能有一個人活著,我希望那個人是你。】

許久後,蘇聞才問徐明:“你為什麽要換名字?”

聽到這個問題,符敬也擡起頭看向徐明。

徐明微微動了動身體,低聲道:“他還有家人,家裏窮,媳婦難產去了,他爹娘在照顧他孩子。”

“這一次來邊塞,他還給我看了他給他兒子畫的小像,教他兒子寫的那幾個字,畫得歪歪扭扭,但他很開心。”

那會兒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,高興得還像當初十八歲的毛頭小子:“徐將軍,這是我教他寫的字,是不是能認出來的?”

徐明笑罵他沒出息:“下次多教你幾個,你再回去教他寫。”

符敬:“下次回去,我還要教他習武,他說他也想練刀,我怕他拿不動這次就沒教。”

聽到徐將軍這麽說,符敬低下頭,捂住了臉。

徐明又說:“說著什麽都不怕,不怕死,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刻,人的本能還是在的。”

符敬那時滿身是傷,已經沒有意識了,但還是揪著他的衣服,斷斷續續喃喃地說:“徐將軍,我,我想回家,帶我回,回家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徐,將軍,我想孩子了,想,想我爹娘,我想回家。”

“好,我帶你回家。”

“將軍,我好冷。”他說,“你冷嗎?”

“不冷,不冷。”徐明將自己的盔甲也脫了下來蓋在他身上,斷了腿,也不能動,援軍追著敵軍出去了,只有他坐在血雪交雜的戰場上,抱著他說,“不冷了,不冷了。”

“帶我回家。”

“我帶你回家。”

“走吧,我們走。”符敬抓著他說,“我回不去了。”

有隨軍大夫過來要背符敬,但他卻死死抓著徐明不放:“走,我跟將軍走。”

“回得去。”徐明只好將他掛在自己背上,用刀撐著地面,單腳站起來,一步一步帶著血往前挪,“走了,我們在走了。”



符敬不忍再聽下去:“我居然說了這些嗎?”

“是啊。”徐明笑了下,“聽得我於心不忍,就想說,那就帶著你回家吧,教你的孩子識字,習武,贍養你的父母,我這樣,在軍中也是沒用的了。”

妗文:“所以你換了你們的名字?”

“以往戰死沙場的將士們,除了將領,其餘的將士,都是就地葬在戰場。”徐明說,“我請求朝廷,讓他穿我的盔甲,享我的尊榮,他想回家,我就帶他回家,總聽老人們說,像我這種人,死後是有功德的,我希望他死後也能有無上的功德,下輩子投個好胎。”

“明面上他是葬在我的故土,但實際上,我把他帶回了武亭。”

妗文:“那你的臉…”

“他的孩子還小,爹娘也尚在。”徐明摸了摸臉,“沒了臉,他們也認不出來我是誰了。”

林丁奇:“那你爹娘呢?”

徐明笑說:“我孤家寡人一個,一輩子都在戰場上了,符敬,算是我親人了吧。”

“帶他回來那天,我讓他放心,從此以後,我就是符敬,我會代他贍養爹娘,撫養孩子。”

符敬:“所以您一輩子,都是這樣,待在這裏了嗎?”

“也不是不好。”徐明說,“有了爹,有了娘,還有了孩子,不是嗎?”

“可是,你明明還有更好的晚年…”

“符敬,是你,讓我活下來了。”

符敬沒再說話。

小棲無眨眨眼,她感覺到了這兩位悲傷的情緒,她也開始難過起來:“可是爺爺為什麽死後,會在這裏待了這麽多年呢?”

徐明往地上看了一眼:“或許,是因為我埋在這裏,按各位大人說的,泉下已有徐明,便不再有我了。”

妗文:“這山頭確實靈氣很濃。”

“這是將軍的福澤。”

蘇聞搖搖頭:“單單一個人埋在這裏也不夠,下面還有東西。”

徐明默了默:“嗯。”

“我的刀,也在下面。”

“我聽到有人叫我名字的時候,就醒來了,發現了刀,但我拿不起來,就下意識被這位小大人叫了過去。”說到這裏,徐明也有些疑惑,“可我記得,那把刀,我很早就送給了符敬的兒子。”

因為符敬的兒子很喜歡那把刀,也很喜歡習武,徐明也早已沒有了用刀的能力,於是就將刀送給了他。

一千四百年前,不論是符敬的兒子還是爹娘,現在早已去投胎了,這些也無從求證。

林丁奇卻像是想起什麽似的,突然問:“你兒子叫什麽名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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